他仿佛是真的忘却了一切现实,仅仅只是作为一个旅者,远道而来,参与论道。
青年白净的面皮微微紧绷,垂眸露出思索的神情,好像在考虑该如何回答。
片刻后,应滕紧绷的面孔放松下来,再次开口说道。
“那么,假使我真的生而为恶,”他的面孔上露出纯然的疑惑,“难道如你所说,我难道生来就应死去么?”
姚珍珍抿起了嘴唇。
她没有开口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已经将答案告诉了对方。
是的,你就应当一出生就去死。姚珍珍很想这么回答对方,但这样泄愤的话语,显然说出来也并无效果——至少对应滕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没有人应当生来就应当去死,”只是片刻愣神,少女很快回复道,“心怀恶念,但并未付诸于行,自然不必就死。”
“但你不同,你所犯下的罪行,已然无可饶恕。”
被人用这样的语气审判,应滕却没有恼怒的神色,只是轻轻昂起下巴,神色轻蔑。
青年薄薄的唇瓣开合,吐出了带毒的词句。
“你口口声声说我有罪……”他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那么,我问你,狼吃羊是有罪的吗?”
“既然你说我天生恶种,生来与常人不同。那么我与他们,为何能混为一谈?”
他的语气是如此坦荡,说出的话语却恶毒得令人瞠目。
“狼吃羊不是罪孽,那么我杀掉那些与我不同的人,又算是什么罪过呢?”
姚珍珍望着对方含笑的面孔,一时心内愕然。
即使在被洗去了大部分的现世记忆之后,他竟然还能有这样丧心病狂的可怕想法……
应滕此人,显然已经完全不将自己与其他人视作同等的种族,而是自认高贵,可以对他人随意生杀,予取予求了。
姚珍珍想起自己曾在连杀山见过的那些魔修对他各色癫狂的膜拜姿态,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寒。又瞧见对方坦荡得近乎无耻的神色,顿觉厌恶至极。
“你既已不将自己视做此世中人,那我与你,便已无可再辩,”少女侧过脸,不再去注视对方令人生厌的面孔,而是看向站在两人之间的红衣僧侣的背影,“非人之物,不值得多费口舌。”
姚珍珍骂人一贯是没留什么口德的,这话一出口,应滕还未有何反应,在场站着唯一真正的“非人之物”眉头却先微微一挑。
但蛇妖的眉头也只是短暂的皱起了一瞬,很快又被他强行拉平。在姚珍珍与应滕互相争辩的这几分钟里,作为幻境之主的葛胥并未插手,只静静抬头仰望着供台上描金绘彩的塑像,叫人揣摩不出他究竟态度如何。
他不说话,场面便顿时陷入一阵难言的沉默。供桌边立着的金属灯座上,橙黄的火焰轻轻颤抖一下,随着噼啪一声脆响,烛台上爆出几朵细碎的灯花,星子般熄灭在半空中。
葛胥顺势拿起供桌边长长的铜漏,弯腰去给莲花状的灯盏里添上新的灯油。
他的动作似乎代表着一种默认的态度
姚珍珍不愿再多费口舌,应滕却不肯就此罢休。
见居中主持的僧侣没有出手干预的意思,青年苍白的面孔微不可察的放松了些许,褐色的瞳孔再次转向了侧过头去的姚珍珍。
“你辩无可辩,我却还想问一问……”青年的声线清润,一字一句道,“施主,又是以何种身份,来审判我的对错呢?”
像是冬日里覆雪的沼泽,若从外表看去,青年此刻神色无暇又纯洁,如此真挚。
任谁也不会想到,揭开表面浮光掠影的一层飞雪,底下是怎样污浊肮脏的一滩毒沼。
“能走到此处,我们都是超脱凡俗之人。”他十分笃定的开口,语气中不乏自傲。
“我们都生而不同,你难道认为自己与他们,有任何相似之处吗?”
青年褐色的瞳孔缓缓从中裂开一道缝隙,露出纯黑的底色。
“你与我,我们才是同类啊。”恶鬼裂开笑容,说道。
应腾此话说的其实并无道理,不过是他一贯而为的狡辩,抑或是蛊惑人心的乱语……
但姚珍珍心中却微微一动——她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此刻正被对方一语而中。
那或许只是巧合,又或许……
姚珍珍的目光微微偏转,再次不着痕迹地瞥向正双手合十,闭目不语的红衣僧人。
此刻对于这位故友,姚珍珍心头的信任已不剩多少。
她知晓应滕本该是无从得知自己的秘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