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运动鞋擦得干干净净,时钦管鞋店老板娘要了个塑料袋,装好塞进背包,打算留到过年和赵萍帮他洗的棉袄一起穿。好久没凑春节的热闹,他盼着快点过年,快点到二十五岁。
而且鞋子太好,会影响他找工作。
背起包准备走,时钦瞥见身旁矮台子上堆着大红袜子和内裤,面料上绣了土气的黄“福”字,是他能嫌弃一辈子都不会穿的款。可这会儿多看了两眼,还是忍不住问老板娘价钱。
“袜子两块一双,裤衩子六块。”
内裤只有三条,换洗的在招待所里没晾干。时钦暗嘲自己封建迷信,信了算命的鬼话,现在又信这个,其实也就少抽两包烟的事。
他决定买个心安,当即掏出零碎,数出八块钱给老板娘,把新内裤揣进包,坐下来换袜子,还苦中作乐地搭话:“老板娘,本命年穿红色是不是真能挡灾啊?”
“那可不,”老板娘应道,“红色喜庆,本命年就得穿红的,给自个儿寻个好彩头。”
新袜子裹上脚,鲜亮的颜色从裤脚露出来,仿佛真能寻到好彩头。时钦沉在心底的阴霾散去了大半,扬声谢过老板娘,背上包继续前行。只要看见张贴招工启事的门脸儿,他就会停下。
整条街上,凌默估计找不出第二个比自己更头疼的人。
车是按吩咐换的,不起眼的越野;距离是按要求保持的,不远不近。指令清晰,他只需执行。
但迟砚一亲自出面,先前的指令就全没了准头,得靠他自由发挥。他是真摸不透迟砚的那些弯绕,这人全程沉默地陷在阴影里,辨不出情绪,目光倒焊死在外面的时钦身上。
“他在找工作。”凌默顺口提了句,解说着时钦的行为。
做了一年私人助理,迟砚给的报酬丰厚,待他也信任,不像对普通下属那样生分。凌默感念这份知遇,始终守着上下级的分寸。
当时钦在一张“包吃包住”的招工启事前停下时,他透过后视镜,看向阴影里的迟砚,终是劝道:“迟总,想让他回到你身边,你这做法我不太认可。”
迟砚一言不发,似是没听见。
“自断退路的人,就没想过再回头。”凌默补充,指的是时钦在北城果断扔了手机卡和银行卡的事。
时钦走进那家五金建材店,没一分钟就垮着脸出来,掏出裤兜里那部没用的老年机翻了翻,或许在看时间,也或许在后悔,然后跟昨天一样,傻乎乎地杵在店门口。迟砚的目光从他微跛的左脚,缓缓扫到健全的右脚,没移开。
等距离拉远,凌默刚要跟上,后座忽然传来声音:“我的做法,不需要谁认可。”
凌默没再多说。
今晚睡哪儿……时钦愁疯了。
路过两家包吃住的饭馆,他心动却不能进,因为办不了健康证。超市也问过了,话没说完,老板就嫌他腿脚不利索,干不了搬运的活儿。刚才那家五金建材店,他犹豫半天才蹭进去,小心翼翼问老板工资能不能日结,当场就被轰了出来,没商量余地。
时钦以前被坑怕了,不是日结的活儿不干。可一提日结,老板反倒觉得他不靠谱,他只好退一步,想着少结点也行。
这么些年,他像一叶浮萍四处飘荡,活儿干得又多又杂,也跟赵萍一样拾过荒。挣的仨瓜俩枣勉强够温饱,钱没攒下几分,就攒了一身没用的臭骨气,既受不了大委屈,也咽不下大苦。
走累了,时钦便放下背包,坐在路牙边休息。
他垂着脑袋,车声人声都成了背景。目光拴在脚上那抹扎眼的红,食指无意识地,一遍遍描着袜口的“福”字,思绪却飘回昨晚梦里那通电话,和电话里听到的遗言。
他一遍遍地跟自己说,熬过本命年,以后就顺了。
歇够了,他又背上包继续走。走啊走,直到脚踝酸疼得抬不起来,才发觉自己竟晃到了城郊一处正在盖楼的工地。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指引,他放下背包,坐在路牙边,盯着敞开的工地大门发呆。
工地大门斜对面,一辆灰色越野车无声停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