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铜铃轻颤,将溶溶月色筛成满地碎银,青石板上浮着薄霜似的月光,芭蕉影斜斜倚在雕花窗棂间。
沈栀禾就落坐在大厅处,手边案几堆放着一叠信件,都是从冯丛海暗室里搜出来的。
她拆了最上面几封,发现每封信的落笔人都不一样,牵扯到的朝臣诸多。
“方太医,你怎么看?”
他摇了摇头,眼角处的皱纹因眉心蹙起而格外清晰。“老臣不擅理政治道,私以为事关重大,殿下可传书禀告于陛下。”
少女没出声,反而示意疏月将那封盖着秦相私印的信指给方延看,语气漫不经心:“去年本宫找舅舅帮忙,疏忽大意时失手摔碎了他的私印,导致其左下角有明显残缺。”
“当初在场之人甚少,舅舅也未找工匠重新打磨,那点印子就一直留了下来。”
她话里有话,方延听完就顺着疏月的手指看了过去,视线停留后才发现那个印戳完好无损,他眼睛都瞪大了,恍然大悟般喃喃开口:“殿下的意思是说这是圈套?”
“本宫只是觉得巧合罢了,我前脚才搜出他贪污的雪花银,片刻后你就查到了密信,方卿不觉得太顺了么?”
说完不等他反应过来,少女就挥手示意季漾上前,目光却稳稳的落在方延身上。“事有蹊跷,解铃还须系铃人,眼下抓住冯丛海才是最优解,密信之事先搁置一旁再议,方卿以为如何?”
方延看出来了沈栀禾有其他打算,秉着装聋作哑避其锋芒的原则,他温声道:“老臣但凭殿下作主。”
季漾也适时朝她俯首作揖,神色恭敬:“扬州城门未开,冯丛海怕是还未走远,卑职这就前去抓捕。”
她淡淡应声,微微拢了肩上披风后就使眼色给疏月,意图结束这场谈会,让她扶着自己进屋休息。
毕竟今日在外奔波已久,又遇火灾,她也有些疲惫。
疏月早早就贴心的在房间备好了浴桶,鹅梨帐内热气氤氲,周边缠枝炉内还点着白檀熏香。
她服侍她家公主褪下衣物后就安静的候在一旁,伸手用丝帕轻拭过沈栀禾的脸颊,呢喃道:“还好殿下没有被火势烧伤。”
温热触感划过浓密睫羽,少女紧绷的神情都逐渐放松下来,眉眼舒展,嗓音都透着安抚意味:“左右不过是人为造成的意外,往后多注意就好了,别担心。”
疏月垂眸应声,帮她洗净面庞灰尘后又抬手为其按压额间穴位。
沈栀禾雪白皓腕垂在桶边,身子骨都被热水浸染,泡的酥软。暮地,她想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倏然出声询问:“我先前让你送信给裴时逾,这事可有出差错?”
“奴婢是递给了暗卫的,裴殿史也派人过来传话说会按殿下吩咐行事的。”她抿着唇,不解道:“殿下是疑心什么?”
“无事,等抓住冯丛海后事情就会水落石出了。”她摇了摇头,没有把话说的直接明白,而是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其安心。
早在城西老宅被算计时她就让季漾去查了裴时逾的行踪,却被告知这人整天都待在营帐和工匠谈论建造水坝一事,根本没有如计划所言为她办事。
沈栀禾有点怕他坑自己,毕竟她虽握有他的把柄,但人心难测,他又是个有主见的人,心思缜密,算盘多,不见得会全心全意听她差遣。
窗棂外适时传来了一声猫叫,在这种寂静的氛围里显得尤为清晰,打断了她的思绪。
“殿下,可是被扰到了?”疏月看着她突然睁开双眸,边说边起身打算去看看。
扬州百姓饱受瘟疫摧残,饥寒交迫,衣食短缺,连带着流浪猫的日子也不好过,夜里出没在百姓家中翻找食物残渣是常有的事。
沈栀禾想到这层后揉了揉眉心,温声道:“我记得案几上的食盒里还有些剩余的糕点,你拿去喂它吧。”
“是。”疏月匆匆行礼后就退出了帐内,雾气弥漫的空间里只剩下她家公主一人在此闭目养神。
少女乌檀木似的长发在水中漾开,高架上红烛垂泪,光影摇动,把她浸入水中的雪色脊背都染上一层浅金。
沈栀禾正用雪白指尖捏着银匙,将新摘的素心玫瑰洒向水面。花瓣触到羊乳般莹润的兰汤,便浮在缀着珍珠粉的水面打转,宛如落在初雪上的朱砂痣。
屏风外却忽有环佩轻泠,惊的她手抖失态打翻了花篮,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皇家规矩颇多又崇尚礼仪,凡近身伺候者皆要求其移动轻盈,裙裾无声,疏月性子沉稳,与竹月不同,她素来不爱这种泠泠作响之物。
显然,在外面的另有其人。
沈栀禾半眯了眸子,神情认真,而后翻身跃出水面,快速将悬挂在衣桁上的胭脂绡纱匆匆扯下裹身。
为自保她还将方才卸下的金钗攥在手里,踮脚行动至门柱后面。少女半侧着身子,眼也不眨的盯着外面,似是想透过丝帐看清来人。
她的对面是位刺客,手握长剑,最上面的刀锋尖还沾着刚刚杀人时留下的鲜血,途径此地后留下一条血痕。
就在他掀开帘帐,还未观察清楚眼前情况时,沈栀禾早已眼疾手快的将手中金钗对准了他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