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他如同独权者的决定,基思只是点了点头,像是他已然习惯这样的相处,沉默着没有再多说什么,身体如同被拉紧的弓一般回归直线的姿态,逐渐走向了门口,很快就和我的吉他一起消失在门外,只留下漂浮在空气里面的烟味。
门合上的声音震荡着空气,闷闷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的手心里还攥着那几张被捏得皱巴巴的钞票,用力地好像它们下一秒就会长出翅膀飞走。
油门声在外面交织,远了,又远了,最后只剩下隐约的回响。
基思、米克,还有大概不耐烦等待的托尼,他们都离开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录音室里面,被抛弃,可是却并不觉着奇怪与抓狂。
我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也许就几分钟,也许有一个小时。时间在这个房间里是模糊的,像是被液体被稀释后,从指尖漏走的感觉。
照射出我影子的灯管正闪烁着,发出不详的嗡鸣,偶尔熄灭半秒,又重新亮起,莫名的传递焦躁不安的感觉,令我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在这片狼藉里反复踱着步,直到最后指尖无意间碰到了墙角的一架钢琴时,那种熟悉的感觉才顺着骨骼爬上我的手腕。
我出现在录音室里的理由从来都不是要去攻击谁,而是要像是创造生命一般的去让什么东西出现在面前,出现在手指之间。
没有兴趣再去找寻托尼口中的主题曲磁带,谁也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存在,我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犹豫地将所有还没准备好的灵感悬在琴键上面,出现的单音符声音出奇地清亮,和弦随着记忆中的某些片段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般涌出,无需思考,它们便自动组合成句:“折叠花瓣,你这铁石心肠的人,脸上覆盖着谎言,而我总是恳求你的谎言,如果愿意就与我同眠。”
词句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溜出,仿佛它们早就在那儿等着,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显形,被压抑的时候过分安静停滞,展现的时候却又大方过头。
从喉咙出现的气音让头脑发晕,钢琴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一次,两次,然后消散在墙壁的褶皱之间,最后出现的,则是那一句:“我无法继续忍受这样的痛,我没办法继续生活下去。”。
可是,这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不知疲倦地手指在黑白世界里面反复挪动着,我不知道这样的曲调是否会被脑袋记下来,只知道每一次重新演奏时,表演里都会多出几个不太重要,但又实在值得推敲的细节,与音符一起共享起来时间,最后,又被敲门声音突然打断。
像是杀人狂魔突然走进我的前兆性,我猛地转过头,被惊扰到令胸前的绿松石项链着落去琴键,发出不小的尖锐噪音,但,身后的人却要比它更加吵闹。
他没说话,甚至有些过分安静,明明想要问出自己的问题,可是,基思却仅仅是冲着我开口道:“我来接你,因为我觉着你似乎并不知道海滨酒店在哪。”
“派对?”我从没有想过在基思还记着不久前曾对我说下的话,我原以为那只是另一句虚无缥缈的无法被实现的承诺,可是他却在这时候站在我面前,对我展示出来的惊讶坦然地扯起嘴角。
“派对,有食物,有酒,”说到这里的时候,他顿了顿,犹豫着补充道:“也有吉他。”
像是一把钥匙,基思知道怎么打开我内心深处的某一扇门,因为早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他就意识到了,我的身体会先一步跟在他的背后。
我不熟悉迈阿密,不熟悉口中的派对地点,不熟悉他的卡车,更不熟悉总是在进行狂欢的男男女女,喷洒而出的酒精,随处飘荡的烟圈,但是,可以被称为公平的是,每一个来到我身边,短暂的用视线接触到我的人们似乎也并不熟悉我。
他们看起来对于派对上出现什么人并不在乎,像是每一个路过的孤单灵魂都能参与其中似的,想要热情的举起酒杯靠近我,而这些靠近,都在我下意识躲在基思背后时被他彻底的拦了下来。
“你不喜欢这种氛围吗?”我听到他的声音从前方低低的传来,觉着倍感有趣似的朝我挑起眉,说:“跟我来,我知道哪里是安静的地方。”
基思在这句话后变得更加沉默,像一个幽灵一样穿梭在人群中,几乎不与任何人说话,偶尔点头致意,偶尔接过别人递来的酒杯抿一小口,带着我漫无目的游荡,直到我们站在了室内二楼的某个房间门外,一串钥匙从他的手中出现,打开未知一样向我展现着内部时空,一切旋律都慢了下来,而他正在示意我女士优先。
于是,迎着门口位置正斜对面摆放着的钢琴,我的身体开始向它移动起来。
基思并不觉着我们之间的氛围几近有点诡异的缄默,走进来后重新关上门板,但却并没有人我感受到如坐针毡的局促感。
他熟络的在房间里找到自己的位置,出现在我身侧的钢琴座椅上面,嘴中叼着一根烟,手指短暂在那上面晃动,不出几次,就将刚刚被我演奏出的曲调复刻出来,一曲结束,他又重新对着正在观赏摆满古老电影碟片书架的我开口问道:“怎么样?你有喜欢的?”
“没有…”像是一只做坏事被抓包的猫般,基思的突然开口令我只能悻悻缩回自己靠近着碟片的手指,故作自然的回过头,刚想尝试一下他口中有着奇怪味道的曲奇,眼睛就自动在钢琴旁边发现了摆放在那里,总是在安静等待的琴。
这是命运,我深信不疑。
无论是如同指引出现着,继而吸引着我的吉他琴身,还是基思在听到敲门声之后短暂说出口的:“失陪……”。这一切都一切似乎都在告诉我:“洛蔓贝尔,你可以这样拿走自己的吉他”,而事实上,我也真的这样做了。
脚步急促地奔跑过走廊,红色的地毯在视线中仿佛是某个巨人的血管般,用流动的空气带着我一路下坠,莽撞的出现在每一个除了出口以外的角落,在拐角的时候,与换了幅打扮的米克撞了个正着。
一头深棕色头发的男人似乎没有料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我,他瘦弱的身体随着我猛地撞击向后退几步,又伸出手来捂住自己的胸口,眼睛透过额头上的发丝中间看向我,大题小做的拉住我匆匆甩下一句:“抱歉”后就想继续前行的身体,开口问:“你难道看不到我吗?你想去哪?”
累赘一般的拉扯感使得计划终止,像是出现在棋盘里的一颗棋子被放置于此,飘忽不定的视线因为不安开始越过无数人,基思在末尾出现,我不太确定他到底有没有看到我,因为在我发现他之前,我的全部注意力都用在了怒视身后男人的过程中。
他看起来并没有意识到我就快接近恼怒的心情,蓝色眼睛因为身体倾斜而倒在墙壁上面泛着隐隐水气,很快也看到了被我握在手里的吉他,再重新令视线与我碰撞时,已然心知肚明我要做些什么,故意大声开口说道:“上帝,你这个小偷,你想在这里做些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涌上的心虚让我皱起了眉,我太过于沉浸这种感觉,以至于完全没有发现米克脸上呼之欲出的笑意,眨眼间下定了决心,恶狠狠的拽住他的手,随便用身体撞开了一扇门,又重新关上它,借着作为背景音的老电影,写着《真心的苏西》几个英文字母的碟片散落在地面上,而我,在这其中,看到了正低下头,嘴唇快要凑到我脸上的米克·贾格尔。
他想要做些什么?
我的全部浪漫细胞都因为突如其来的参与者慌乱逃离,注视几秒钟男人沉浸着用睫毛掩饰起瞳孔,紧接着,毫不犹豫地,我就将一直被固定在身后的电吉他狠狠地砸向了他。
闷哼起来,捂着额头看向我的男人表情被手掌遮盖住,没有展现想象中的愤怒,他的眼中出现了一种类似被挑战后才会迸发的态度,又重新伪造成绅士,用手指开始在我的影子上滑动,开口说道:“如果你要带走基思的琴来吸引他注意力,那还是省省,他有女朋友了。”
“啊,是吗?”我故意装作没有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倍感可惜的冲着他说:“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好男人似乎都有了约会对象…你呢?”
“我…?”米克丝毫没有犹豫的直视着我,像是他一点也不为接下来的话心虚似的开口答道:“我当然没有啦。”
“啊……怪不得,”他主动钻进言语圈套的粗心让我笑起来,重新整理起身上的衣服时,我听到自己正在低声说:“这是理应如此的,米克。”
“你说我们的相遇吗?”完全没有在乎我隐藏的讥讽,米克扯起了嘴角,变魔术一样将车钥匙拿在手中,晃动着问:“你想搭个便车吗?”
而偏偏,我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