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人,贺宝尚在襁褓中的样子忽然清晰的浮现出来,佛手酥似的小手,又在他眼前晃动,依稀又听到贺宝哑哑的声音,不停叫着:“哥哥,哥哥,抱!”红线低头看看自己脚上的黑布鞋,再抬头看看那人的黑铠甲,耳边忽然响起某个熟悉的段子:“……咱们先说这瑞大公子贺仙……那是天降的仙人啊,他一岁便能出口成章……将来必是个成大事的人儿,不过那大公子的弟弟啊……叫做贺宝的,咳,咳!不说也罢……”原来人间岁月的流逝比他想象得还要快,宝儿长大了,他却还是他。不好,可能被太阳晃了眼,眼睛怎么酸酸的……他揉揉眼角,竟揉出几滴水光。再抬起头,身边似乎有些安静。他再去看贺宝,贺宝竟也在看他。越看,某人的眉头就拧得越死;越看,某人的眼中就越是酸涩。不是吧!这样你也能认出来?!红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此时的他,抹了黑汤的脸,黑乎乎皱巴巴的,就跟天生毁容似的,再加上一身破褂子,一路上没人愿意多瞧他两眼。这要被认出来了,多丢人啊!越来越多的人觉得不对了,也顺着贺宝的目光往这看。群众的眼睛那都是雪亮雪亮的,小目光四面八方射过来,比飞刀还剐人。红线不抬脑袋都能感到,那些眼神背后的意思,有鄙夷的,有惊讶的,也有同情的。身边一圈人已经小声议论开了:“这谁啊?”“不知道,不会是瑞公子的家眷吧!”“不可能!瑞公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家眷?”红线面上一红,恨不得找个土缝钻进去。他把头垂得低低的,心里胡乱许愿,玉皇大帝啊,九天十佛啊!千万保佑贺宝这个傻孩子不要看出我来,万一要是看出了,也请保佑他千万不要过来认我啊!他面上糊的米浆甚厚,这点羞赧之色根本不能如实的反应出来,因此在众人看来,反而觉得他挤眉弄眼更加丑怪。队伍缓缓前行,贺宝还在扭着脑袋看他。几个小兵也若有所悟。小兵张拉拉小兵李的袖子,小声道:“副统这是怎么啦?好像见着熟人了。”小兵李比较机敏,左右一联想,已有了思量,当下道:“那位……八成就是咱副统的哥哥!”小兵张一惊:“不会吧!不是还和上面传出了绯闻么?怎么……是个黑面爷?”小兵李冷哼一声,道:“这你就不懂了,精白细米吃多了,也要换换杂粮的……”就在两个小兵交换意见的当口,队伍已朝前行进了十数米,期间贺宝的头由偏左扭到正左,由正左扭到左后,直到实在扭不过去了,才朝前看,小兵李和小兵张也不由松了口气,还好没出乱子。围观群众眼见没戏看了,齐齐叹了一声。大兵即将行远,人群也就要散了。看着即将消失在视野内的某人,红线也松了口气,心底某处却又隐隐失落。果然没认出来,甚好,甚好,免了一场尴尬。红线揉揉眼角,往相反的方向走。忽然远处爆出一声轻呼,然后有人喊了一声:“副统使不得!”众人循声看去,只见远处整齐的方阵忽然裂了一个口子,正在行进的队伍被打散,一人一马从那口中破出,往回路疾奔。红线回头,贺宝正打着马向他冲来,马蹄抬处,扬起烟尘无数,如谪仙的霞雾。刚压下去的情绪又翻涌上来,红线扬手抚在眼前,挡住阳光,也挡住眼角即将溢出的液体。“副统跑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红线心中一惊,透过那匹黝黑骏马的纤细马腿,依稀可见“甲”字营里已经炸开了锅,所有的小兵都在往这边看。小兵们有的主张应该跟着副统过去,有的则主张原地待命,就这么争论着停了下来。“甲”字营紧跟着皇家军队,它这一停,后面的“乙”字营,“丙”字营便都不得不压后了,饶是再训练有素的兵卒,此时禁不住起哄。“蘇”字军末尾的一干兵士已感到了气氛古怪,正一个传一个的通消息,红线看得真切,眼见消息就要传到了队首,那个将军看起来好凶恶的啊。正急得无法,眼前一暗,贺宝已停在他身前丈许远的位置,远远的勒了缰绳,策着马慢慢靠近。百姓自觉的让出一片空地。傻孩子!长多大都是傻孩子!你还带着军队呢,怎么就这么跑回来了!红线看着贺宝,心里无限感慨。贺宝的表情却很复杂,眼睛灼灼的盯着他,也不说话,只是眼神中有一些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