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心荷确实不准备正面回应顾老夫人关于“再嫁”的问题,可是被顾凝熙点出来,她忍不住侧瞄一眼:“哦,你也无此意?”“当然不是!我一直想再度娶你为妻,荷娘,你明明知道的。”顾凝熙慌急起来,语调不自觉提高,引得围在顾老夫人身边的顾二婶、莫七七都看了过来。只有顾三叔夫妇还在卖力地唱念做打、哭喊“母亲”,矫揉造作的声音充斥耳边,显得房间逼仄吵闹,也令陶心荷的静默没有那么突兀。顾二婶犹豫一瞬后,走到他们二人面前来,先对陶心荷说:“荷娘,为难你了。婆母眼下精神不济,你别往心里去。”看到陶心荷摇摇头示意自己不介意,她再对顾凝熙说:“熙哥儿,方才婆母看到三房,眼神都亮了一瞬。你做得好,肯定受了委屈、下了功夫吧?”顾凝熙险些要伸手去摸衣领,不过到底没有出手,只是摇摇头,轻声交代:“二婶儿,三房凝字辈的弟弟们住在其他地方,已经派人去告知了,应该会陆续过来,您费心多张罗些。我怕认不准、闹了笑话。”陶心荷闻言心想,我倒是一一认得,可惜再没有提点你的立场,也无此必要了。看着满屋的顾家人,唯一外姓莫七七还算是义亲,只有自己杵在这里不尴不尬的,陶心荷便垂眼轻言:“顾家二婶子,今日来得仓促,扰了老夫人清静,幸好聊了几句,彼此快慰,时辰正午,我这便告辞。劳烦您转告给老夫人吧,我就不过去分她心神了。”顾二婶直觉张口欲留人,不过转念想了想,重重点头应许,说以后得空再与她细聊。可恨她给熙哥儿使眼色,顾凝熙也一无所觉。幸好这个侄子并非真的木头,顾凝熙福至心灵一般,也嘱托长辈:“我去送一下荷娘,祖母这里,二婶和七娘再照应一阵。我片刻即归。”顾二婶目送在她眼中极为登对的一对女先男后地走出房门,追着补了一句:“熙哥儿送了荷娘,换下官袍再过来。”这时,莫七七才从瞪视前世纵容曹氏欺压妾室的顾凝然父母的状态中抽身,讶然问道:“熙义兄和嫂子去哪里了?”顾老夫人跟着转头看来,不见了前孙媳的身影便心底明白,叹了口气,浊泪流出到枕上。顾三婶早就想问莫七七是谁了,那眼神怪让人不舒服的,趁机阴阳怪气道:“这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熙哥儿招惹的什么人,张口就是义兄?”待明白就是这个姑娘害得顾凝然背上祸害良家女子罪名,顾三婶捶胸数下,然后扑过去厮打莫七七,边打边骂,说她勾引、坑害顾凝然。莫七七如今有了前世所不具备的底气,自然不甘示弱,虽未还手却又格挡又跑开,甚至有空反唇相讥:“哼,你生了顾凝然却不教养,骄纵得他以为是自己天底下第一人,什么都敢做,若非今生没遇到吉昌伯爷,你看他会不会捅下塌天大祸。”年轻女子灵活地在满屋子桌架之间穿梭跑躲,鼻涕眼泪满脸的中年女子紧追不舍,屋里仆从没见过这场面,一时愣住。顾二婶原本“哎哎”作声,跟在后面扎手扎脚想阻拦这一闹剧,听到女儿要嫁入的人家名号,忽然跟着莫七七放话的思路想下去,若她当初没有坚持请荷娘出面筹办,而是按照顾老夫人意思托付给三房婆媳,那么……她想得入神,觉得不寒而栗,眼神放远,钉在当场。莫七七回头看顾三婶身手敏捷,余光瞥到床的一角,自然想起其上躺着的那位油尽灯枯的老人,再度挑衅:“还有,曹氏心思狠毒,居然藏着慢性毒药,害得祖母成这幅样子。但是若非顾凝然突然伤了顾凝熙,他们夫妻怕祖母追咎,将药匆匆下给祖母。你想想,这份药,曹氏是准备给谁的?”已经死去的儿媳曹氏……原本准备……下毒要害谁?顾三婶被莫七七的言外之意惊了个好歹,不敢置信地抬手指着自己鼻子,“你说,她是想毒我?”莫七七叉腰急喘,向她肯定地点点头,这正是她前世见证的啊。顾三婶也顿住,缓缓抱住脑袋,认真回想过往的蛛丝马迹。顾三叔哭号累了,此时喃喃道:“娘,放开,你抓疼我了。”并用另一手去掰顾老夫人死死扣着他的手掌,根本没注意顾老夫人被方才一番吵闹逼得面目扭曲的样子。房内,一时间奇异地安静了下来。走出这个院落,一直沉默着到了路口,陶心荷停步,抬手遮眉看了看日头,烈日当空正是午膳时分了。方才见到垂死长辈的悲伤、被逼到无言以对的窘迫,终于在光明之下烟消云散了,陶心荷放下手,谨慎地垂在身侧,半转过身,对一路紧贴着她脚步的顾凝熙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