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坛庙坡陡坎多,街巷短小狭窄,两个人身边不住的有人上上下下地经过,除了码头工之外,更多的是一些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甘棠忍不住好奇地转头打量了他们几眼。“我也听说过这里。”厉戎跟在她身后,看到了她的小动作,开口解释道:“英,德,法,美,意,日这些国家以保护侨民为借口,先后都排了军舰来重庆,均是停泊在这个码头,而且还设立了一家西医医院,看刚才那几个人的样子,应该不是医生就是教会的传教士。”甘棠赞叹地看了他一眼,笑眯眯地夸奖道:“厉长官很厉害嘛。”厉戎落在她身后两阶,与她身高将将持平,他对上她戏谑的视线,心头微动,长腿一迈跨到了甘棠身边,左手亲昵地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声音揉碎在码头的晨风中:“过奖了,刚刚好能配得上甘小姐。”周围人纷纷嚷嚷的杂音一瞬间被按下了静止键,甘棠的耳朵里只剩下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她装作看风景似的偏过了头,发顶扎着的靛青色缎带被风吹到了脸颊,恰好遮住了她晕起的薄红。少女的情意想要悄悄的藏起来,却躲不过旁边一直注视着她的人的目光。晨光正好。钟盟算命有个要求,要么是本人亲自去,要么拿一件与想找的人息息相关的东西。甘棠将在海棠溪捡到的那枚古董碎片给了他,半个时辰后,他在纸上写了六个字,然后递给了她。“玄坛庙,覃旋极。”玄坛庙这地方行船繁多,工厂聚集,最是鱼龙混杂,找一个只知道名字的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甘棠他们两个人从东问到西,都没有半点线索,后来还是厉戎去找了一直生活在慈云寺的老住持,才稍微有了点儿头绪。老住持捻着须子琢磨了半天,才慢悠悠地用不太确定的口吻说道:“好像是有这个人,但具体在哪里住我也记不清楚了,应该在黄家巷那附近,你们可以去那里问问。”“请问住持,黄家巷怎么走?”厉戎凝眉问道。老住持伸手指了指寺院外不远处的一条石板路,“从那里过去,走不了一会儿就到了。”石板路长而幽静,在巷子中无声地延伸着,两个人大概走了十多分钟,才在一块镶嵌在墙上的石牌上看到“黄家巷”三个字,甘棠找到最近的一户人家敲了敲门,开门后门内是个穿着灰扑扑衣服的中年女人,她一手抱着几个月大的小孩儿,一边警惕而疑惑地望着面前的两个人。甘棠轻轻咳了一声,镇静地问道:“您好,请问您认不认识一个名叫“覃旋极”的人?”“认不得。”她摆摆手,有些不耐烦地关上门。一上来就遭到了闭门羹,甘棠的心情有些低落,厉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说道:“没事的,交给我。”说罢,他便径直走向了不远处的下一户人家,开门的是个干瘦的老人,身上晒得黢黑,精神倒看起来不错,甘棠没走近,只是远远地观望着,判断那应该是个老船工。“老人家,你好,我想向你打听个人。”厉戎一身军装笔挺,身量颀长,立在门口时将日光都挡住了几分。老人经常在江上跑船,也算见识过不少世面,一眼便认出眼前这男人的身份不好惹,于是立马扬起笑脸,恭恭敬敬道:“长官,您说,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覃旋极这个人,你听说过吗?他应该就在这一片住。”老人拧着眉思考了半天这个名字,过了会儿才犹犹豫豫地回答道:“覃旋极我是真不清楚,但是我倒是知道这一片有个人,我们都管他叫小覃,不晓得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厉戎问他:“那个小覃住在哪里?”“沿着黄家巷往里走,最后那一户就是他家。”老人指了指石板路的尽头:“他是前几年才搬过来的,平时也不经常见他,你们去不一定能碰上。”“他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吗?”“这我不晓得哩,他神神秘秘的,搞不见人影。”老人摇摇头,后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我前一段时间有天夜里,好像看见他抱了个女人回家。”黄家巷的最末是一间木板房,门脸处在低洼处,比正常人还要低上几寸,连敲门都要微微弯腰,比之前面的那些房子,这里简直像是个废弃的杂物间。甘棠走上前了两步,抬手想要敲门。“我来。”厉戎匆匆拽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后一带:“女孩子家家不要什么事情都冲在最前面,多危险。”这人语气虽带着训斥的意味,尾音却不自觉往上一勾,带着几分不自觉察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