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徒退去留下的死寂,比之前的喊杀声更令人窒息。阳光刺眼地照在斑驳的灰墙和凝固的血泊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汗臭和石灰的刺鼻气息。
短暂的麻木过后,痛苦和恐惧如同潮水般涌上幸存者的心头。受伤者的呻吟哭泣声越来越大,夹杂着妇人寻找亲人带着哭腔的呼喊,以及看到尸体后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嚎啕。
王康拄着长矛,强迫自己从剧烈的喘息和搏杀后的脱力中清醒过来。他扫视墙头墙下:三个村民倒在血泊中,己然气绝,其中一个半大少年,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石头;还有五六人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有的被刀划开长长的口子,有的被投掷武器砸中,痛苦地蜷缩着。黑娃正忙着帮一个肩膀被削掉一块肉的汉子按压伤口,鲜血从他的指缝不断涌出。
“救人!快把人抬下去!三婶!带人烧热水,找干净的布!”王康的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强行压下心头的震颤,开始发布命令。
女人们被这吼声惊醒,强忍着恐惧,在三婶的组织下开始行动。热水被端来,虽然谈不上煮沸消毒,但至少是热的。有限的干净布条被撕成绷带,阿秀翻找出之前采集晾晒的、具有微弱止血效果的草药的,捣碎了准备敷用。
王康走到一具尸体前,那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上午还在奋力夯墙,此刻却胸膛塌陷,死不瞑目。王康伸出手,轻轻合上他的眼睛,指尖感受到一片冰凉。一种沉重的负罪感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康哥……”石叔走过来,脸上混着血和灰,声音低沉,“死了三个,伤七个,两个伤得重,怕是……”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王康沉默地点点头,目光投向墙外。还有几具匪徒的尸体躺在那里,姿态扭曲。
“赵老西,带几个人,出去把那些尸体拖远点烧了,兵刃捡回来。小心有装死的。”王康冷声道。处理敌人尸体是为了避免瘟疫,也是为了获取战利品。
赵老西领命,点了几个胆大的,小心翼翼地从临时加固的村口出去。
“阿木,清点我们的人,确认伤亡名单。看看有没有人……被抓走。”王康又补充道,这是他最担心的事情之一。
安排完这些,他才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袭来,靠在冰冷的墙面上。灰墙坚硬依旧,上面的血痕触目惊心。这墙保住了村子,却也付出了血的代价。
伤员被初步处理,抬回了窝棚。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村子,悲戚的哭声此起彼伏。李嫂看着被抬回来的尸体和呻吟的伤员,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终于忍不住,声音尖利地哭喊起来:“都是那石灰惹的祸!要不是去抢那要命的东西,怎么会招来这等杀身之祸啊!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惹张家庄,现在好了吧?人都死了!呜呜呜……”
这话像一根毒刺,瞬间扎进了许多惊魂未定、又沉浸在悲痛中的人心里。尤其是那些新来的流民,本就心有惶惶,此刻更是骚动起来,恐惧地看向王康,又看向村外,仿佛下一刻就会有更可怕的敌人杀来。
“放屁!”黑娃猛地站起,怒视李嫂,他身上的血迹让他看起来格外狰狞,“没有康哥,没有这墙,今天我们都得死!没有石灰,这墙能顶得住?那些贼人是谁招来的还说不准呢!”
“不是石灰是什么?以前虽然穷,虽然饿,可没见死这么多人!”李嫂哭嚎着反驳,她的话代表了一部分只求安稳、畏惧风险的村民的想法。
“以前?以前你男人是怎么没的?饿死的还是被税吏打死的?忘了?”石叔突然厉声插话,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一些刚刚被李嫂挑起的怨气。乱世之中,安稳本就是奢望。
王康没有立刻斥责李嫂,他知道恐惧需要宣泄口。他缓缓走到人群中间,目光扫过每一张惊惶、悲伤、怀疑的脸。
“人死了,我比你们更痛心!”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但死,也要死得明白!今天来的,不是张家庄的家丁,是一伙来历不明的悍匪!他们冲进来,会只要石灰吗?他们会抢走我们最后一口粮食,会烧了我们的屋子,会杀了男人,糟蹋女人孩子!这世道,你想躲,躲得了吗?”
他指着那段染血的灰墙:“没有它,我们现在己经是地上的尸体!没有之前拼死拼活搞来的铁器粮食,我们早就饿死冻死!觉得我王康带着大家走的是绝路?那我问你们,哪条是活路?跪着等死,还是站着搏一条生路?!”
人群沉默着,许多人低下了头。现实的残酷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
“死去的兄弟,是为了护着大家死的!他们的家人,以后村里养!受伤的,尽力治!但谁要是觉得缩起来就能活命,”王康的目光猛地变得锐利,盯向李嫂和那些骚动的流民,“现在就可以走!我绝不拦着!但留下的,就得听令!就得一起把这堡垒筑得更牢!今天他们退了,明天可能还会来!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下次来,付出血的代价!”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旋余地。高压之下,内部的骚动被再次强行压制下去,但王康知道,那不满和恐惧的暗疮并未消失,只是被更深地埋了起来,在流血的伤口下暗暗灼烧。
这时,赵老西带着人回来了,脸色凝重,他们不仅拖回了匪徒的尸体和兵刃,还带来了一个意外的发现。
“康哥,我们在一个匪徒身上搜到了这个。”赵老西将一块半个巴掌大的木牌递给王康。
木牌质地普通,但上面刻着一个清晰的图案:一只盘踞在云团上的……狼?或者狐狸?图案粗糙,却带着一股野性的凶戾之气。
这不是官府制式,也不像寻常土匪的标记。
王康握着这块冰冷的木牌,心沉了下去。
这些袭击者,果然有来历。他们的目标,恐怕不止是石灰那么简单。
余烬未冷,暗疮灼痛。外部的威胁露出了冰山一角,而内部的创伤,更需要时间和资源来慢慢抚平,但他们最缺的,恰恰就是这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