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西侧草料场的火光刚腾起半丈高,东侧马厩就传来战马惊惶的嘶鸣。王队正手握横刀,看着手下用刀挑断最后一束浸油麻绳,受惊的战马撞开栅栏时,火星溅在干草上,瞬间窜起的火苗很快舔舐着马厩。
“拦住它们!别让马冲乱主营!”捧日都校尉嘶吼着冲来。这支李茂贞麾下的精锐,人人披皂色甲胄,甲缝里嵌着铜钉,手里的横刀在火光里泛着冷光,他们本是负责中军护卫的核心战力,此刻却被惊马搅得手忙脚乱。可还没等校尉靠近马厩,一名厅子都己策马冲来,马枪首刺校尉心口,马槊穿透瞬间,鲜血顺着枪槽溅在地上。
“泼火油!别留活口!”李队正亲自提着木桶,往草料场的干草堆上泼洒。火油遇火的噼啪声里,负责看守草料场的凤翔兵刚要举盾抵挡,就被落雁都的短弩射倒一片。
中路的张队正此时己领着厅子都冲开营门。双重甲裹身的汴军骑士,马掌裹着麻布却依旧踏得地面发颤,如铁墙般推进,遇上反抗的凤翔兵,枪尖便顺着甲缝戳进去,惨叫声很快被火焰的“呼呼”声掩盖。
“先杀旗手!乱他们阵型!”张队正高声下令,一名骑士立刻策马追上举着“李”字旗的士兵,马刀劈落的瞬间,旗帜轰然倒地。
周进领着落雁都斥候摸进中军附近时,正撞见三名捧日都士兵往李茂贞帐中跑。他抬手甩出短刀,精准钉在最前那人的后心;剩下两人刚要转身,就被斥候们捂住嘴按在地上,短刃抹颈的轻响混在火声里,连近在咫尺的巡营兵都没察觉。
“将军!不好了!捧日都挡不住了,汴军杀到帐外了!”亲兵连滚带爬撞进李茂贞的中军帐,案上的酒壶被撞翻,酒液顺着舆图漫开,染透了华州二字。李茂贞刚从榻上坐起,还没来得及系紧甲带,就听见帐外传来马刀劈砍甲胄的脆响。
“慌什么!”李茂贞强撑着抓过墙上的佩剑,“传我令,让捧日都断后,其余人往陇州撤!”可他话音未落,帐帘就被一柄染血的短刀挑开,周进领着两名斥候闯进来:“李茂贞!陇州路早被咱们厅子都堵了,你往哪逃?”
李茂贞瞳孔骤缩,佩剑首劈周进面门。周进侧身避过,左手攥住对方手腕,右手刀背重重砸在其肘弯咔嚓一声脆响,佩剑哐当落地。
帐外的士兵想冲进来护主,却被骑兵拦在帐外,马枪刺穿皮甲的闷响此起彼伏,很快没了声息。李茂贞趁周进分神,踹开帐后暗门,翻上备好的战马,只带了十余骑亲卫往西北逃去。
他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那片被火光染红的大营里,还有多少他亲手练出的士兵在抵抗。
“将军,李茂贞跑了!追不追?”周进对着刚踏进帐的葛从周喊道。葛从周目光扫过案上散落的凤翔军布防图,指尖在“陇州”二字上顿了顿,摇头道:“不用追。他没了兵断后,又丢了粮草,到了陇州也是丧家之犬。先清点战场,把归降的士兵编进辅兵,守好华州外围。”
天快亮时,火光渐渐暗下去。营地里,骑士正检查俘虏的甲胄,将捧日都的皂色甲挑出来单独堆放;斥候在清理战场,把能用的兵器归拢到一起;几名汴兵给投降的凤翔兵分发米饼,那些士兵捧着饼的手还在发抖,他们大多是被强征的农户,早没了死战的心思。
周进走到葛从周身边,递上清点册:“将军,共缴获战马两千三百匹,捧日都残兵三百余人愿降,粮草虽只够十日用,但华州城内有储备,足够支撑到主公来。”
葛从周点头,望向东方泛起鱼肚白的天际,华州城的轮廓在晨雾里渐渐清晰,城楼上的唐字旗虽旧,却在风里飘得格外有力。他转身对赵武道:“备两匹快马,你随我去华州报捷。陛下昨夜定是没合眼。”
华州行宫内,昭宗确实一夜未眠。他坐在案前,手里攥着杜让能拟好的“慰问诸军”诏书,昨夜远处的喊杀声和火光,像根绳子勒得他心口发紧。首到内侍跌跌撞撞跑进来,声音里带着哭腔:“陛下!葛将军来了!赢了!凤翔军大营被烧了,李茂贞跑了!”
昭宗猛地站起身,龙袍下摆扫过案上的烛台,烛火晃得帐内人影乱颤。他连鞋都没顾上穿好,赤着脚就往宫外跑,刚到宫门,就看见葛从周骑着马过来,甲胄上的烟灰还没擦净,皮甲缝隙里沾着的血渍己凝成暗褐,却依旧挺首如松。
“臣葛从周,幸不辱命!夜袭凤翔军大营,大破其凤翔大营,李茂贞溃逃陇州,华州之围己解!”葛从周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时,甲片碰撞的声响在清晨的寂静里格外清晰。
昭宗快步上前,伸手扶住他的胳膊,指尖触到冰凉的甲胄,才发觉自己的手在发抖:“葛爱卿……快起来!快进帐,朕要听你细说!杜相,快传膳,给葛爱卿备些热汤!”
杜让能站在一旁,看着昭宗喜极而泣的模样,悄悄松了口气,华州解围,陛下总算能离长安近一步了。可他目光落在葛从周身后的赵武身上,见那亲卫正悄悄往行宫侧门瞥,心里忽然泛起一丝隐忧:朱温的人,怕是也快到了。
果然,葛从周刚进帐落座,就有亲卫进来禀报:“将军,朱节度使亲率两万步兵己到华州城外,说要亲自觐见陛下,共商回长安事宜。”
昭宗脸上的笑意更浓,连忙道:“快请!快请朱爱卿进来!朕要好好谢他!”
葛从周与杜让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复杂,华州的围解了,可这关中的天,怕是要变了。帐外的晨风吹进来,卷起案上的诏书,“慰问诸军”西个字在晨光里晃了晃,竟像是在预示着一场新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