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会议室里挤了几十号人,年纪稍轻的小伙子和女人都站在边上旁观。经过昨天一事,茶山的工作陷入停摆状态。茶农们都挤在窗户外面,等待事情最终的结果。
南久走入会议室,扫视一圈,会议桌边没有空位,他们已经各自落座争论起来。她回过身,折返到外面的办公室,提了把凳子,拍了拍坐在会议桌尾的一个男人:“往旁边坐点。”
男人抬头盯她瞧了眼,拖着椅子挪了挪。南久将凳子放下,挤在会议桌尾不起眼的角落,翻开随手携带的本子。
茶农和管理队伍的人一见到面,仍然争论不休,一句话说得不中听,又要吵起来的架势。刘厂长两边安抚,提出他的想法:“大致情况我昨天也听说了,我的建议是,最好等宋老板回来定夺。”
刘厂长在争与让的博弈中,给出了第三种方案——等。
南久的目光从本子上抬了起来,看向这位头发稀疏的刘厂长。待在茶厂这么多年,刘厂长显然知晓这个决策的不可逆与连锁反应。能说出这番话,无非是早已权衡过这个担子的重量,轻易接不得。
“他要是赶不回来呢?”乱哄哄的气氛中,一道清亮的声音突然从长桌末端响起。
这句话截住了刘厂长正要继续下去的话头。直到这时,大多数人才发现,会议桌尽头,竟然坐着一位年轻女人。众人立刻将她的身份和宋老板爱人联系在一起。
“你是南久?”刘厂长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有些意外。
“你好,刘厂长,刚才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南久对他颔首致意,接着道,“继续等下去的这个决定,刘厂长这边能拍板吗?”
刘厂长双手握着面前的茶杯,脸颊的肌肉微微收紧:“我只是建议,现在不是两边都拿不定主意嘛,这事往年都是宋老板做主的。”
南久的目光转向姜清,将手中的本子递了过去:“麻烦传一下,给姜经理。”
本子一路传到会议桌前端。姜清拿到手后,南久对他道:“上面是我早上算的抢采方案的投产比,如果天气没有按照预报的走势,造成的损失,姜经理可以负责吗?”
姜清看着本子上一项项数据,目光最终落在那道用红笔重点标注的盈亏平衡点上,脸色渐渐凝了起来。
茶农们不懂那些复杂的经济数据,他们只晓得眼下抢着采摘,茶叶质量肯定会受影响,搞不好还会糟蹋了好茶。村里人最重人情往来,南久和不少茶农都有交情,自然会站在他们这边。
三歪子坐在姜清斜对面,看着他一脸为难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痛快。
南久却在此时话锋一转,对着茶农这边道:“我结合了历年的气象数据和实时预报,评估了灾害一旦发生会造成的损失等级。”她再次看向姜清,“姜经理麻烦你翻个页,就在后面。”
姜清当即翻找到南久所做的风险模型,将本子调转了个方向。两边的人都围到了桌子中间,勾着头看。
“保守估计有70%的概率发生持续48小时的大雨,一旦实际情况大于或者等于这个预估值,会直接导致目前的茶叶品质下降一级,减产超30%。”
南久说完这句话后,便没再出声。等着桌子上的人将本子传阅了一遍,私下又讨论了一会儿过后,她才转向几位年长的茶农代表,语气诚恳:“眼前这道关,如果我们不抢,后续的减产和品质的损失,这个后果,我们心里得有底,不知道大家是怎么估量的?”
此时,会议桌上的气氛已从先前的刀光剑影,转为凝重而沉闷。所有人都清楚,无论作何选择,风险都难以避免。可当这些风险被量化为具体的人民币和数字,冷冰冰地摊在眼前时,这份重担显然成了烫手山芋。
茶山并非无人能挑大梁。无论是姜清、老八叔,还是刘厂长,个个都是能顶半边天的人物。只是,面对可能压垮人的后果,谁也不敢轻易迈出这一步。
南久的目光巡睃在每一个人脸上,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语气沉重:“既然大家都不说话,那我来说说我的看法。”
所有人,包括周围站着的,和窗户外面围着的人,都将目光齐齐转向桌尾。
“不要去跟天气赌盈亏,账是跟人算的。召集人手,能采多少是多少。如果这个决定出现偏差,所有的后果我来承担。”她的声音清晰而笃定,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屋内屋外激起一片震荡。
抢采,是面对一个确定的损失范围。
而不抢,则是赌一个不确定的收益。
南久比在座的都清楚,宋霆几天内赶不回来,那么就不能等。争和让,经过一晚上的挣扎与思虑,她决定,与天争。
茶农们交换着难以置信的眼神。昨晚在这个房间,南久一直不露声色。村民之间人情最为重要,茶农们都以为南久会顾及相熟一场。况且多年前,她亲身经历过茶山的天气多变。谁也没料到,她竟然会选择抢采。
南久不是没有察觉到茶农们质疑与不满的眼神,这些待她友善的村民,此时的目光盯在她的脸上,烧得火辣辣。
然而多年的职场历练,早已让她在关键时刻沉稳果决,不会为感情左右。
南久没有回应老八叔投来的视线,目光径直落向会议桌的主位,语气平稳而坚定:“不知道刘厂长手下是否有法务,或是能起草合同的人。能不能安排拟一份协议,写明若预估的天气灾害未发生,因抢采而产生的一切损失,由我个人承担。协议拟好,我签字。”
这句话如一块磐石重重压上会议桌上。南久清瘦的身形在此刻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将方才四处投来的质疑眼神,全都镇在了原地。
张江立马朝她看了过来:“你”他的话卡在喉咙里,不知道该怎么讲。同样忧心忡忡的还有在站在一旁的珍敏。
昨晚那个弥天大谎,是他们为了帮南久解围、争取资料的情急之策。
可实际上,他们根本不确定南久和宋老板现在究竟是什么关系。即便仍有往来,应该也不会到夫妻的地步。如今她挺身而出,接下这么大的盘子。对于茶农而言,这样的损失无疑是天文数字,一辈子也背不起的。
南久察觉到张江欲言又止的神情,对他悄然压了下手。张江将担忧之色暂时收敛起来。
“可以,这件事我来安排。”刘厂长应了下来。
南久转向姜清:“姜经理那边有什么预案能够最大限度地保证采摘标准?”